2017年2月10日 星期五

<葡萄成熟時>




每個在護士學校畢業的學生
也只有高級文憑的資歷
當中很多人 會在畢業後繼續進修
務求拿到一紙學士證書

小護也不例外

在臨近畢業前的春天
和同學們一起 報讀本地大學銜接學位
順利獲得取錄 開始了半工讀的偽大學生生活

- - -

記得剛開始學士課程的秋天
也是護士生涯的新開始

來到完全陌生的地方
不認識的面孔 不熟悉的儀器 
從頭學習病房運作 也要習慣身份的改變 
那無能為力的感覺 讓人沮喪不已

然後 每個星期還有兩天
在太陽伯伯未起床的時候 便要出門工作
在病房奮鬥了一個早上
趕忙吃點東西 乘著漫長的鐵路
再轉乘小巴 到遙遠的小島學堂上學去

踏出課室之時 天空已經黑透
只看見泛黃的街燈 和皎潔的月光
帶著疲累的身軀 踏上那讓人喘氣連連的山坡
乘著巴士回到家裡 準備翌日再上班

還有那些趕 paper / presentation / 快將考試的時候
把僅餘的休息時間 都奉獻給筆記和電腦
看不見陽光 看不見希望
看不見朋友 看不見家人
為的 只是順利畢業

還記得某個下午
小護坐在學校附近的海邊
偷偷的掉下眼淚
在想 為什麼自己會這樣可憐呢

- - -

看著護理前人在繁忙的工作中 唸了一個又一個學位
看著醫生同事在無間的地獄call中 考取了專科資格
心裡都很佩服這些人

也許是小護資質平庸 
一直也覺得 邊工作邊讀書 
是很折磨人的一件事

但看回頭 仍不後悔
因為知道未來的某天 大概會摘下美滿的果實
此刻的勞累也不算甚麼

只想 好好向前走

- - -

獻給 那些邊工作邊上學的小伙子們

we are not alone

(圖片來源:幾米《月亮忘記了》)

2017年1月17日 星期二

< Steven-Johnson Syndrome > (2)

【上文提要:< Steven-Johnson Syndrome > (1)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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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得照顧她的那天,我嘗試在 Google 裡輸入"Steven-Johnson Syndrome",了解一下這個從未認識的疾病。
這個對我來說好深奧的疾病,讀過資料之後,其實也只是一知半解呢。
但重點大概離不開:「皮膚」、「過敏反應」、「可致命」。
Medscape 說,一百萬人裡面只有 2-7 人會患上 SJS,死亡率可高達50%(視乎受影響皮膚範圍而定)。

-

休假過後,看見她本來的病床空無一人。
小護心想,她大概是回了內科病房去吧,沒有深究她最後的去向。

然後某個寧靜的早上。
正值早餐時段,病房裡沒有太多人呢。
在小護身旁坐著的當值醫生,是熟悉的中學師兄 - 剛通宵當值完的他,正在電腦面前重溫病人狀況,準備交更。
睡眼惺忪的醫生和剛上班的小護士,開始了無聊的對話。

「你知唔知xx床個SJS,bla bla bla bla....」
「近排咁多人 SJS 既?」
「咩呀之前嗰個轉左床咋嘛... 佢差左好多,未必過得到呢關...」

小護這才從師兄口中知道,原來她的病況在數天之間每況愈下 --- 近乎全身的表皮也脫落下來,皮膚嚴重潰爛、不停地滲著血水,用「慘不忍睹」和「痛不欲生」來形容亦不為過。
她已經沒法自行在床上如廁、沒法再自己喝水進食、只能痛得不停瑟縮...

「確落確落」,充滿濃痰的咳嗽聲。
喘氣連連的她,開始需要更多的氧氣以支持呼吸。
胸部X光也顯示著,她的肺部功能也越來越差。
早上巡房後,決定在手術室由麻醉科醫生為她插喉,連上呼吸機協助呼吸。

術後,小護來到她床邊幫忙。
看著血肉模糊的她,全身也被紗布包裹著;
偷偷趁沒有人發覺的時候,我抓住了她的手,輕輕說聲加油。
大概沒有誰會明白,她此刻獨自承受著的一切痛苦吧。

看著她床頭的十架,
我希望,天父可以讓她脫離痛苦和厄運。
我希望,她可以捱過這一劫,和他一起回家...

-

下班換過便服,打算回家。
寂靜的走廊,沒有一點聲音;
坐著一旁的,是他孤獨的身影。
聽同事說,他午夜還是會在這裡,靜靜地守候好久好久呢。

小護走到他身旁送上問候。
不擅辭令的自己,除了「我地會盡力幫佢」、「你自己都要好好保重」,好像再也說不出更多安慰的說話。
他說,她即將會被轉送到大學醫院的燒傷中心,盼望更佳的治療和護理,能幫助她戰勝病魔。

衷心希望有天能再見,那個已經康復了的她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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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後記:
經過大學醫院燒傷科醫生和護士的治療後,病人皮膚開始長回表皮,亦能拔除呼吸喉管,自行呼吸,並轉回我們的病房。
再見她丈夫之時,他面帶著從未見過的笑容,不停的在向我揮手。
他對我說,謝謝我們一路上的同行,給了他和她好大的支持呢。

病人情況亦已穩定,已從深切治療部,轉回內科病房繼續康復的旅程。)

2017年1月12日 星期四

謝謝你們讓我更愛我自己

Image may contain: cloud, sky, tree, plant, grass, mountain, outdoor and nature

「我好鍾意睇你寫嘅日記架~ 你真係寫得好好 
但係入面有好多自己好樣衰既事…」
「唔係吖,我覺得幾年輕幾可愛吖
我幾鍾意你既文筆架,記得唔好影相唔好開名,繼續寫落去~ 

平凡的週一早上,小護在默默地跟巡房。
坐在身旁的醫生突然開囗,把小護嚇一跳呢。
下班後靜靜回想,突然覺得好幸福…

從小學護年代開始寫作,直到現在畢業已經一年。
記得當初決定寫下日記,從來没有想過會有自己的 facebook page, 只是單純地希望記錄屬於自己的回憶。
後來,因為這本小日記,認識了同樣愛寫作的醫護少女們 - 偽文少女醫科札記 , 一個平凡醫學生的日常。 , 小詩的護士日常 ;
得到 本土文集 Menjap 編輯的欣賞;
收到了好幾個奇怪的廣告邀請 
這一切一切,也好像是場新的冒險......

也謝謝你們的每一個 like, comment 和 message 。
你們說,小護的日記給了你們正能量;其實,你們也鼓勵了小護很多很多呢。
每當為工作感到疲累不堪和不快樂的時候,小護總愛翻看每一段信息、每一個留言、每一篇日記,好好提醒自己:
「人無法走過每天 為求沒有帶著遺憾活到終點」

RN 一週年的那天,我在自己的 facebook 寫下了這樣的話:
「成為小護一週年
這一年 遇上了很多人和事
有快樂 有悲傷 有難過 也有無可奈何
感覺經歷了很多 也完成了一個又一個的挑戰
雖然 還只是個少不更事的孩子

決定把偷偷藏起來的日記
集合成小小的相簿 和你們分享
因為無論回憶或好或差
也是我生命中不能或缺的一部分

太多疲累的時候
就靠這些日記 喚醒自己
然後爬起來 慢慢走下去

如果可以 我希望一直寫下去
還有太多東西未學懂呢」

謝謝你們伴我長大 
會繼續 好好努力呢

2017.01.09

2017年1月11日 星期三

< 破相 >

病榻、醫院、愛情。

你腦海大概會飄過一段段執子之手、與子偕老,兩個人相濡以沫的畫面;
只是這次,我想說一個真實得讓人心碎的故事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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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病人昨日被丈夫從高處推下,盤骨及小腿嚴重骨折,送院後立即進行緊急手術。她的家人已經報警,病人亦表示不希望丈夫進入病房探望。她似乎也不太願意,提起意外當時的細節呢。」夜更同事對早上負責照顧她的小護,交待著病人的情況。

小翠(化名),二十四歲女子。
才比小護年長一點點的她,看起來滿臉滄桑。
蒼白且虛弱的面背後,大概是個有故事的人吧。

十七歲的那一年,她未婚懷孕,誕下了女兒。
誕下女兒後,和孩子的爸爸結了婚,直到七年後的現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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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說,傷口很痛。
我想,她的內心大概更痛吧。
把處方了的止痛藥都注射在她身體內,希望減少她肉體承受的痛楚;
只是,有沒有止痛藥,能止住她的心痛?

一整個早上,她看起來疲累,但十分平靜。
小護故意把聲調和動作放柔,恐怕一個不小心,便會把她弄痛。

在寧靜的病格拉起布簾,世界彷彿只剩下我和她。
打開袍子,看見一條條長短不一的鐵枝,被插在她的盤骨和小腿內。
是骨科手術留下的痕跡呢。

「小翠...可以告訴我,你是怎樣受傷的嗎?」我一邊小心翼翼的清潔傷口,一邊試探的問。
迎來的,是一片沉默。

「我比老公係條橋推左落黎呀... 我同啲姊妹返深圳玩,佢好嬲,跟住上左黎搵我... 我地係條橋嗌交,我企得好近橋邊... 跟住佢就推左我落去啦 !!!」她一邊哭,一邊說著被推下橋時的種種情境。
「佢以前有無打過你?」我問。
「佢有呀... 佢之前打我,我都有忍... 因為我仲好愛佢... 七年啦,我跟左佢七年啦...」
「唔... 要唔要幫你搵社工幫幫手?」
「唔洗啦... 無用架...」
「我知有啲說話,我作為姑娘,唔應該講太多... 但係今次跌一跌,咁難得執返條命,希望你可以好好諗清楚,自己應該點樣行落去...」
「咁樣跌一跌,真係好痛... 我會好好諗清楚架啦... 唔該姑娘...」

-

抖震的身軀,紅透的眼眶,破碎了的心。
一年前的故事,一面之緣的病人。
讓人心碎的故事,至今仍記憶猶深。

不知道,現在的你,生活得還好嗎?

能夠和身邊人牽手到白頭,是天賜的福氣呢。
擁有幸福、擁有愛你的人,從非必然...


// 越笑越見疤痕 留了提示誰是極不幸
已不記得那些壞戀人 何以苦淚 竟將這一臉愁容劃深
快樂再光臨 可惜我沒能力重生
命運已亂了 如何笑 怕驚動面上餘震 //

Steven-Johnson Syndrome (1)



Steven-Johnson Syndrome (SJS)。
只聽說過它的名字,從來未學習過這個疾病呢。只知道,它是極罕有的皮膚疾病。

就在不久以前,第一次遇上了 SJS 的病人。
看著眼前的病人,從清醒到被插管,在數天之間慢慢轉差;才知道 SJS 是多麼可怕。

-

三十多歲的中學教師。
本身患有抑鬱症,長期服用精神科藥物,最近覆診後開始服用新的藥物。
一星期前因為感冒,服用了由普通科醫生處方的抗生素和消炎藥;最近亦曾經飲用中藥。
後來,她出現嚴重藥物過敏反應 - 臉上和身體都佈滿一點點的紅疹,被診斷為 Steven-Johnson Syndrome,來到深切治療部接受治療。

同事對我說,病人情況穩定,預計明早可以離開深切治療部

走到床邊,映入眼簾的卻讓我整個震撼 --- 眼前的年輕女子,整張面也長滿了深啡色的斑點,嘴唇紅腫且潰瘍,讓人不忍心看下去。
打開她的衣袖和褲管,都是大大小小的啡色斑點,身上的皮膚已經開始潰爛。

「你覺得邊度唔舒服?」我問。
「口腔潰爛、成身都好痛,特別係喉嚨、痛到吞嚥困難,連水都吞唔到。。。」她用極沙啞的聲音回答著。
戴上手套、隨便輕輕一觸,她緊閉雙眼、也皺起了眉頭,面上流露著痛苦的表情。
小護不敢觸碰她太多,因為似乎稍稍一碰,會為她帶來很大的痛楚。
哪怕痛症科醫生已經用盡方法,為她處方了不少強效止痛藥,似乎也未能為她減少痛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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探病時間,床邊站著的是她的丈夫和父母。
小護走到床邊,打算向他們解釋病人目前情況。

「點解佢會一日差過一日?!!點解?!!
佢啲皮膚比之前兩日爛左好多,點解會咁?
點解啲免疫球蛋白好似無咩用咁?我哋有無得轉去私家醫院?」
看起來很焦慮的丈夫,不停要求小護回答,為什麼病人看起來每況愈下。
小護招架不住,唯有請當值醫生來解釋病情。

無論醫生和小護如何努力解釋,似乎也未能讓他放心起來。
他看起來有點麻煩,但絕不是蠻不講理,真的是因為太愛她也太緊張而已。
唯有告訴他,我們一定會盡力,給她最好的治療和照顧。

-

那個 PAN shift,她也是小護名下的病人。
除了請醫生為她處方 PCA (Patient Controlled Analgesia),好讓她能在感到痛的時候自行按下注射止痛藥的按鈕,好像也沒有甚麼能為她做的呢。
看著醫生因為血管太幼,怎樣也設置不了 A-line / IV access;看著她越來越痛的樣子;差點和身上膠紙一起被撕出來的脆弱皮膚,小護也覺得好痛...

臨下班前的那個清晨,看見她偷偷地把手機收藏起來。
小護走到床邊,打算把手機鎖進夾萬裡頭,以防弄失。
她偷偷地問,「姑娘可唔可以扮睇唔到呀,我要打返學校請病假呀,唔係老細會話...」

那時沒有想過,她的狀況會在數天之間每況愈下,皮膚潰爛得讓人不忍心多看一眼..
.

有時候...



有時候,我覺得自己是人肉呼吸機。
手執著呼吸氣囊,
連上病人口中的人工氣道,一按、一放,像機器一樣提供呼吸。

有時候,我覺得自己在腎科中心。
身旁一部部龐大的血液透析機,
和資深同事在一起,不停的把洗血機開、關、開、關。

有時候,我覺得自己是電話接線生。
撥著、也接聽着不同的內線號碼,
聯絡著不同的醫生、血庫、藥房、病房、手術室、病人家屬、還有很多很多單位。

有時候,我覺得自己是抽血員。
不停地把鮮紅色的血液,
注入七彩繽紛的血瓶,然後把它們送到實驗室。

有時候,我覺得自己是化驗師。
拿著一支支盛著血液的針筒飄洋過海,
走到遙遠的另一地方,檢驗著血糖/血色素/血液氣體和電解質。

有時候,我覺得自己是顧客服務員。
人來人往的探病時間,
向病人家屬解釋著病情,回應著大大小小芝麻綠豆的訴求。

有時候,我覺得自己是病人運送助理。
帶著自己的病人,
走遍浮華大地,手術室、電腦掃描室、X光部等等等等。

有時候,有時候....
不停重重覆覆的一切,
除了每月準時存到戶口的薪金外,
還是值得的,我相信。

-

還要繼續加油呢 :)

2016.12.17

2016年10月14日 星期五

負傷的治療者



有時候,覺得生命真的好奇妙。
每天忙忙碌碌,和很多生命擦肩而過,
和她或他同行某段哀傷的日子。
卻從沒有想過,被治癒的,也許是別人,又也許是自己。

-

記得那是個腸胃出血的智力障礙病人。
因為出血量過多,併發了多重器官衰竭和敗血症。
經搶救後,治療反應仍然不大。
家人決定不予搶救,盡量減少她的痛苦。

看著監察儀上那些好危險的數字,
我們知道她剩餘的時間大概不多。
剛好是負責護士的小護,也沒有太多可以為她做的呢。
唯有讓家人隨時來探望,陪伴她走過最後的時光。

一直守候在床邊的,只有病人的母親。
小護走到床邊,向她交代病人現時狀況等等,談了好一陣子。
然後,她問小護,
「我想問,佢係咪以後都唔會醒返...」

面對著突如其來的問題,
小護沒有說話,腦裡卻在想著該怎樣回答...
看著不發一言的小護,她大概也能猜到答案。
「.... 得架啦,我明架啦」 
「我不想給你假希望 ... 」小護回答。

臨別時,她向我道別。
看著那哀傷的面孔,
小護拍拍她的肩膀,請她好好保重。

她紅透了的眼睛,終於掉下眼淚。
她對小護說,「冇咩姑娘會咁樣同我講,你真係好好...」
「有啲咩唔好屈係個心度 喊出黎或者會舒服啲…」小護安慰著。

因為,這感覺,我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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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得某天,和一直同行的朋友相聚時,
她分享了最近很喜歡的一個詞語 --- "Wounded Healer" (負傷的治療者)。
當中說著的,是受過傷的我們,在各自的崗位和病人同行。

一路走來,我們受傷過、心碎過、哭過、痛過;
也是這些經歷,讓我們更了解,眼前的你正在承受的痛苦。

只想讓你知道,我們會與你同行。
好喜歡這份和不同生命相遇的工作呢。


// 那一天我受過傷 所以理解這狀況
迷糊裡 救藥無方的感覺 曾流淚到天光
請不要消失希望 夜長還是有星光
若是你 仍然有心跳
來陪著我經風與浪 信可靠岸 //
- 吳若希 < 我們都受傷 >